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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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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皎坐在趙儀瑄的身側。

聽到外頭的雨聲喧嘩, 她忍不住看了眼身旁的太子。

太子殿下在打量桌上那些看著很“不修邊幅”的菜。

除了切盤的鹵肉,就是各色現成的小飯館子買回來的裝盤,並沒有任何賞心悅目的點綴跟精致的擺放, 就像是一個生性豪放不拘小節的漢子, 大大咧咧地躺在面前。

“吃、吃菜,”魏老先生提起筷子, 熱切地向著趙儀瑄示意:“簡慢了簡慢了,趙大人莫嫌。”

趙儀瑄一點頭,剛要擡手,眉頭便一皺。

他錯動了右手。

宋皎輕咳, 低聲提醒:“……你別動,想吃什麽,我幫你夾。”

趙儀瑄詫異地看了她一眼。

魏子謙看了出來:“先生的手好像有什麽不妥?”

不等趙儀瑄回答, 魏達先咽了口水,叫道:“我知道我知道, 大哥哥的手臂受了傷,是給壞人打傷的!”

宋皎聽到一個“壞人”,臉刷地白了, 忙喝道:“不要胡說!”

魏達縮了縮脖子,卻求救地看向趙儀瑄:“哥哥,我說錯了嗎?”

太子眼底帶笑:“沒說錯。”

魏寧看到哥哥的話得到了肯定,就也壯著膽子說:“壞人打傷了哥哥,寧寧不喜歡他!”

宋皎目瞪口呆, 扶額低頭, 心想這幸虧是在窮鄉僻壤,深宮內的皇帝不曉得他成了小兒口中的“壞人”。

魏子謙不知如何,但他為人誠懇謹慎, 自然也不會深入打聽,只看向宋皎道:“老大,既然這樣,你且幫著些,貴客想吃什麽,你幫著夾過去。”

“知道了舅舅。”宋皎回答。

魏子謙又回頭看一雙兒女:“你們兩個很沒規矩,應該叫叔叔,聽見了嗎?”

兩個孩子眼睛骨碌碌的:“叔叔?要叫叔叔嗎?”

趙儀瑄看了眼宋皎,非常不願意自己的輩分突然間比她大了一倍,便道:“不妨事,叫哥哥就很好。”

宋皎不知道他在意的是跟自己隔了輩,只在想該先給他弄什麽吃的。

忽然魏老先生張望了眼:“兒媳婦呢?怎麽還不來。”

外頭姚娘子答應了聲,又對小缺道:“你也跟著忙了這半天,一起上桌吧。”

小缺看了眼宋皎身邊的趙儀瑄:“娘子您去吧,我……我還想多活幾年呢。”

後面一句他是低聲嘀咕的,姚娘子沒聽清楚。

見他不肯,姚娘子便道:“廚房裏還有些肉菜,那你可要自個兒吃飽肚子。”

姚娘子回到桌邊照看魏達魏寧,魏老先生才道:“趙大人請……先喝一杯水酒。”

趙儀瑄左手拿了杯子,正要喝,宋皎忙制止:“你有傷在身,不能喝酒的。”

太子笑看著她:“誰說的?”

宋皎道:“公公離開的時候特意叮囑過我。”

太子本是帶點期盼地,聞言眼神暗了幾分:“哼,聽他的?聽他的我還來不了這兒呢。”

他不由分說地而賭氣似的喝了半盅,眉頭卻陡然一皺,臉色隱忍。

原來這些酒不過是村釀,價格便宜,什麽口感綿甜之類的並不講究,只偏向一個“烈”字,太子只覺著喉中又辣又燙,竟是前所未有的體驗。

但他不想讓別人、尤其是宋皎看出來,便只淡淡地皺皺眉,強行咽下。

宋皎因還沒喝,倒也沒意識到不妥,只聽魏老先生又殷勤地提醒:“夜光,快撿點好的給貴客壓酒。”

宋皎看了眼滿桌的酒菜,終於下定決心,撿了一根鹵豬耳朵放在趙儀瑄面前碗中。

這可是她喜歡吃的,倒是沒虧待太子。

太子垂眸看著那色澤醬紅的耳朵,卻懷疑宋皎的用心。

但放眼看桌上,兩個小家夥已經開始埋頭苦吃,姚娘子給他們夾了兩樣菜,其中一樣也是鹵肉,兩個孩子吃的津津有味。

趙儀瑄擡起左手拿了筷子,挑著那根東西要送到嘴裏,誰知他的左手不習慣,連挑了兩次都掉了下來,引得魏老先生不停地往這裏打量,欲言又止的。

在外公開口之前,宋皎只得替太子夾了那根豬耳朵,貼心地送到他的唇邊。

太子一怔,然後乖乖張口慢慢地吃了。

他一邊嚼著一邊看著身側的宋皎,口中之物雖看似平常,可親自一嘗,卻竟極為香軟,甚至隱隱地還透著些許蜜甜。

魏子謙在旁邊讓了父親一杯酒,又回頭看向太子跟宋皎,見他兩個倒也配合的天衣無縫,魏子謙微微一笑,且也放心了。

宋皎給太子夾了些菜在碗中,看他又去端酒,忍不住又道:“行了。適可而止。”

趙儀瑄本來也是這樣打算,但給她餵了兩口菜,興致不知為何就高昂起來,偏把剩下的半盅都喝了。

魏老先生看在眼裏,笑的胡子亂顫:“好好,貴客真是爽快。夜光,再給斟滿了!”

宋皎忙道:“外公,他有傷的,不能多喝。”

趙儀瑄卻道:“已經不大礙事了,這酒嘗著……別有滋味,再喝一杯無妨。”他不由分說地吩咐了,卻又笑問:“行嗎?”

宋皎覺著不行。

誰知魏子謙見他這樣,便也勸道:“老大,豈有不讓客人好吃好喝的道理?別怠慢了。”

宋皎咬了咬唇,只得再給他斟滿了,又低頭輕聲道:“殿下可留神些,別喝醉了。”

趙儀瑄道:“喝醉了又如何?你要把我扔出去?”

宋皎用手攏著唇,哼道:“喝醉了自然有公公收拾殘局,我卻不管。”

“你敢。”太子回了一句,故意氣她似的又喝了半盅,這次他沒有強忍,“嘶”地發了聲響:“好烈的酒!”

姚娘子正照看著兩個小孩兒,聞言笑道:“貴客喝的可還習慣?這個是咱們永安鎮上百年老店的村釀,烈的很,若是灑在地上,稍微沾點火星就著了!我原本還擔心您喝不慣呢!”

趙儀瑄道:“甚好。”說著把剩下的一飲而盡,見宋皎在旁邊聽得發怔,便道:“你也嘗嘗?”

宋皎半信半疑地把筷子放下,自己端著酒杯喝了口,瞬間幾乎噴出來,勉勉強強咽下,呼呼地出氣:“好辣!”

趙儀瑄笑的關切,眼底卻是有點戲謔的:“你不能喝可不要喝了,讓我們喝就行。”

宋皎非但自己不想喝,而且還想阻止他喝。

盛公公是被迫離開的,畢竟是太子的命令。但他臨去前曾百般地叮囑宋皎,讓她務必替自己伺候好了太子。

宋皎本最厭煩什麽“伺候”,畢竟上次在東宮伺候的下場可非常的慘痛。

但是這次盛公公的態度讓她無法拒絕。

“太子殿下的傷並不妙,因為天熱,愈合的很慢,且自從上回你離開東宮,當天,那傷口竟然有了膿……”盛公公提起此事,又是痛苦又是心有餘悸。

宋皎聽的心驚肉跳,不敢說話。

盛公公又道:“所以才特意的請求皇上,去霽閶行宮那邊養傷的,畢竟那兒要比宮內涼爽些。”他說到這裏,語重心長而又懇切地:“宋侍禦,在別的事上我不便說話,太子殿下的私事也容不得我插嘴,但只有一點我不得不說,殿下既然想留,那便求你千千萬萬地伺候照看好了,別再叫太子殿下出一點紕漏,也別叫他再受什麽委屈……我、我可給您跪下了!”

他竟說跪就跪,宋皎竭力扶住,自己差點也給帶倒,漲紅著臉道:“公公,何必這樣,我答應就是了!”

話說到這個地步,宋皎哪裏還能推辭半句。

何況她雖不想面對趙儀瑄,但更加不想太子在自己的身邊又有什麽危險。

此時見趙儀瑄竟一心要喝酒,宋皎想起了盛公公的叮囑,氣的把那酒杯奪了過去,帶幾分狠地說:“等你的傷好了,或者回到……那裏去,隨便你喝一壇子也行,今日在這裏卻不許。”

趙儀瑄只管盯著她看,並未還嘴。

魏子謙跟魏老先生卻驚呆了,魏子謙剛要開口,老先生先皺了眉,他有點生氣地把筷子拍下:“夜光!怎麽這麽無禮?”

在魏老先生看來,趙儀瑄是宋皎的上司,又是貴客,飯桌上竟對人家這麽不客氣,實在是大大的失禮不該。

宋皎見老爺子生氣,卻不好直言頂撞,便默默地低下頭。

還是姚娘子忙笑著打圓場:“爹,夜光也是擔心貴客的身體嘛,人家有傷呢,喝太多也不好……”

“哼,我看他是故意的,人家是第一次來,竟這樣……再說,貴客自己不是也說過無礙嗎?”魏老先生氣撅撅的。

不過,老先生這樣,倒不單純是為顏面跟禮數,他畢竟是老人之心,其實也擔憂宋皎拂了趙儀瑄的面子,所以故意的呵斥她幾句給太子看,免得“長官”記恨在心,日後在官場上給她穿小鞋。

眾目睽睽之下,趙儀瑄緩緩去宋皎手中把那個杯子拿了出來,誰也沒有留意到,他拿杯子的時候光明正大的捏了把她的手。

太子含笑:“我雖然不想你委屈,但飯桌上還是聽老人家的好。”

宋皎努了努嘴,嘀咕道:“不知好歹,你若喝壞了,你自己跟公公說去。”

趙儀瑄很喜歡她這樣跟自己使小性子的模樣,就仿佛兩人已經是極熟絡極親密的關系了。

他笑道:“我自己願意的,成嗎?若是喝醉了,也絕不賴在你身上。”

宋皎賭氣不肯再給他斟酒,忽然是魏達跳起來,竟跑到他們兩旁邊,自己給趙儀瑄倒的滿滿的,又給宋皎也重新填滿,才認認真真地說道:“夜光哥哥,你別不高興,我今天可高興了!”

宋皎聽著這般稚嫩的聲調,不由一笑:“你這小東西又高興什麽?”

魏達道:“高興你跟趙哥哥都來了,還有這麽多好吃的,還有、爹爹也回來了。你也高高興興的好不好?”

魏寧也不甘落後地:“寧寧也喜歡的很!娘,寧寧也要喝酒,寧寧能喝很多呢!”

小孩子天真爛漫的言語是最好的調劑,一時間,魏老先生,魏子謙,姚娘子都笑了起來,連宋皎也忍不住笑了,桌上重又其樂融融。

只是宋皎畢竟不敢多喝,無奈看著趙儀瑄又喝了三杯,就在她的眼裏將要噴火的時候,太子才意猶未盡地停了下來,但是原本玉色的臉上也多了一點點紅暈。

魏老先生太過高興,難免也多喝了幾杯,加上連日為了兒子操心,今日魏子謙平安歸來,他一顆心放下,喝的醉醺醺地,魏子謙親自扶了進內休息。

老先生進門前還不住地嚷嚷:“別怠慢了貴客,聽到沒有?謙兒,夜光……陪著多喝兩杯,不然我是不依的。”

趙儀瑄只覺著身體有些輕飄飄的,他很久沒有這麽縱情任意的了,肩頭上的傷痛都忽略了,幾次試圖亂動右臂,把宋皎看的驚心動魄。

每次看他蠢動,她都救火似的飛撲過去把那只手輕輕摁下來,幾次後,趙儀瑄仿佛找到了樂趣,故意地作勢要動,看著她慌忙撲過來幾乎將自己抱住的樣子,他得意之極,哈哈大笑。

宋皎簡直恨不得將他的右手綁起來。

眼見過午了,兩個小孩早就吃飽,便在門口廊檐下玩耍看雨。

魏子謙打量趙儀瑄,見他沒有要退的意思,就也在旁陪著。

還是宋皎說道:“舅舅,您先回去歇會兒吧。”這連日在牢房內,吃不好睡不好,魏子謙早累慌了,只是怕缺席失禮,所以硬撐。

被宋皎連說了幾次,姚娘子也心疼丈夫勸了兩句,魏子謙才站起來拱手道:“讓夜光替我陪著貴客,我權且去洗把臉。”

趙儀瑄道:“先生只管去歇著,本太……我有她在就行了。”

幸而魏子謙也累極了,並沒有細聽,道歉之後便由姚娘子陪著入內。

桌上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,宋皎松了口氣,她原本坐在趙儀瑄左側,這會兒便移到他右邊去,就近看守著那只手臂,又說:“殿下夠了吧?接下來要如何?我讓小缺去請公公他們可好?”

趙儀瑄道:“叫他們來幹什麽?”

宋皎道:“不是要去霽閶行宮麽?”

趙儀瑄看著她,忽然慢慢說道:“什麽行宮,你在哪兒,哪兒就是行宮。”

宋皎楞住,羞惱交加。

“哥哥,什麽是行宮?”冷不防身後響起一聲,奶聲奶氣。

宋皎嚇了一跳,回頭看時,原來是魏寧不知什麽時候跑了過來。宋皎趕緊回頭,幸而屋內無人,她便俯身道:“寧寧你聽錯了,我、我們是在說……晴空,對,是在商議看什麽時候天兒放晴呢。”

魏寧畢竟還是個剛會說話的丫頭,哪裏懂這些,便道:“寧寧喜歡下雨天,娘說,下雨天,留……留……”

魏達從門外鉆進來:“是下雨天,留客天。”

“寧寧知道。”女孩子不服氣的聲明。

宋皎慌了神,竟不敢看趙儀瑄,只忙著說:“你們兩個都吃飽了?不如回去找你娘,也睡會兒吧?”

誰知兩人見了外客在這裏,哪裏有什麽睡意,魏達拉著魏寧道:“我們去踩水吧?”一拍即合,跑了出門!

宋皎攔阻不及,想要跟舅母告狀,又怕打擾了他們夫妻相處,只好跟著走到門口叮囑道:“不許到外頭去,別淋濕了衣裳!”

她嚷了兩句,正要回身,冷不防有個身子自後貼了過來。

趙儀瑄右手一勾,輕輕地將宋皎的腰攬住。

“殿下你、你的傷……”宋皎頓時不敢動了,僵在門邊上道:“別胡鬧,孩子們都在。”

趙儀瑄聽著這句“孩子們都在”,眼中風雲變幻,一時竟也不知道說什麽了。

他目光沈沈地,只是看著前方魏達領著魏寧,兩個小家夥蹦蹦跳跳地在雨水裏,像是兩只嬉水的小鴨子。

而在他懷中,是纖弱而溫香的人。

趙儀瑄慢慢地低下頭,最終竟把自己的下頜搭在宋皎的肩頭:“夜光。”

宋皎肩頭一沈,想回頭都不能,很怕他在這兒荒唐:“殿下,你不要……”

她還沒說完,耳畔是趙儀瑄帶著幾分醉意的聲音:“夜光……本太子今兒真真的喜歡。”

宋皎楞怔。

趙儀瑄緩緩地籲了口氣,搭在她腰間的手卻越來越緊。

就在宋皎忍不住又要提醒他的時候,太子長嘆似的:“夜光,本太子真是越來越……舍不得放開你了。”

霽閶行宮,只是個借口。

在聽諸葛嵩說宋皎出城的時候,趙儀瑄那一夜輾轉反側,睡得很不安穩。

次日他就派了盛公公去內苑,跟皇帝稟報,說是因為天熱,他的傷口難以愈合,幾度惡化的原因,需要出城到霽閶行宮靜靜地休養一陣子。

之前他的傷突然化膿,皇帝也知道的,這兩日也始終為了他提心吊膽,所以聽了這樣的稟奏,立即答應!

太子的車駕出城,太醫隨扈,一路招搖地往行宮而去。

但又有誰知道,那不過是明修棧道,實際上他卻換了常服,一路來到了永安鎮。

其實在決定出城的時候,太子心裏也頗有些嘀咕。

他是否是太過沖動,是不是不該如此,竟為了一個宋夜光……如此放不下。

本來在最初,詔獄中得知她的身份的時候,心情還並非如今日一般。

當時他還惦記著要如何處置宋皎,在殺與不殺之間有過猶豫的。

到底是從什麽時候,這個曾困擾過他的問題被完全的拋棄了?

大概……是從頭一次把她留在東宮的時候吧。

本以為已經跟她有過肌膚之親了,在她的身份揭破後,宋夜光唯一的選擇是投在自己的掌心,也只能如此選。

她若是個聰明的,就該握住這唯一的出路,她本該低眉垂眼用盡手段地討他的好。

畢竟太子高興了,才能為她在東宮留一席之地,多寵她些日子,身在萬人之上,榮華富貴享用不盡。

沒想到是他想錯了。

宋皎根本不想進東宮,甚至根本不想得他的恩澤。

太子從唾手可得到了求而不得。

唯一的收獲是兩個響亮的耳光,一個深深地牙印。

天之驕子,居然就這麽給她棄如敝履。太子雖然不肯承認,但漸漸地他意識到,當初見螢山的那一場狂亂後,念念不忘的是他,而絕不是宋夜光。

太子心中有一種迷亂之感,宋皎就像是那種始亂終棄的負心漢,而他是被占了便宜後、哭鬧不休的黃花閨女。

但此時此刻,同她的家人吃了一場並不精致跟豐美的飯菜,呆在這狹窄局促而簡陋的小院子裏,聽著雨聲跟內室裏隱隱傳出來的魏老先生的鼾聲,看著面前兩個頑童踩水踩到水花四濺……

放不下,放不下,那就不用放手。

太子抱著宋皎依偎著她,眷眷地聞著她身上的淡香,竟生出一種恍惚的,仿佛可以這樣天荒地老的錯覺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太子狗狗大型撒嬌現場,哈哈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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